文| AI财经社 李依蔓
编| 张硕
原本打算在4月11日这一天“道出真相，揭露阴谋”的日产前董事长卡洛斯·戈恩，没能如约露面。
不久前的4月3日，戈恩被拘禁108天后首次被保释出狱，他注册了一个新的推特账户，宣布将在4月11日举行新闻发布会，并表示”我已准备好告诉大家正在发生的事情真相“。但现在他没有机会再发声了。次日凌晨，戈恩第四次被逮捕，法院正式批准将他监禁10天，并有权力将刑期再延长10天。
“今早对我的逮捕蛮横且武断。”戈恩通过其代表告诉日本放送协会（NHK），“为什么要逮捕我？难道是为了让我屈服？我不会屈服，我是清白的，对我的起诉和指控毫无依据。”
在一段4月9日发布的视频中，戈恩坚称自己是一场阴谋中的无辜受害者，并指控日产高层对他“背后捅刀子”。他表示，有人担心他促使日产与雷诺建立更紧密联盟的举动，会在某种程度上威胁到部分人的利益，或最终威胁到日产的自主权。
“我被当作恐怖分子对待”
据《纽约时报》报道，4月4日凌晨5点多，戈恩位于东京的豪华公寓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时，他和妻子卡罗尔还在睡梦中。几分钟后，十几个人涌入房间，仔细搜查每一份文件，拿走了身穿睡袍的卡罗尔的手机、护照、日记和她写给狱中丈夫的信，就连一张理发师的名片都没有放过。检方还拍下了她所有信用卡的照片。他们还交给卡罗尔一些文件，要求她签名，但上面的文字是她根本读不懂的日语。当她表示需要翻译并要求与律师交谈，对方回答，“这里是日本”。
当时，戈恩获得保释的条件之一，就是在家里安装24小时监控摄像头。但来人在摄像机镜头上贴了一张纸，以免搜查过程被录下来。
“他们没有对我指手画脚，但他们想羞辱我和我丈夫。”卡罗尔当天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说，“我被当作恐怖分子对待，就好像我身上有炸弹一样。”
约一个小时后，戈恩再次被送回监狱，连一本书和一块巧克力都不允许携带。
卡罗尔在采访中表示，此前身陷囹圄的日子对戈恩来说异常艰难。东京监狱的单人牢房只有4.8平方米，时间管理异常严格，并非每天可以洗澡，房间里没有电视、收音机和电暖气，冬天异常寒冷，嫌疑人也无法使用笔记本电脑和手机。一名前检察官透露，监狱内禁止佩戴腰带、领带和穿着长袖的衣裤，以防止被拘留者企图自杀。
4月3日被保释出狱那天，这位65岁的老人戴着蓝色帽子、黑色边框眼镜和白色医用口罩，身穿工装裤和橙色反光背带，在警卫的簇拥下离开拘留中心，登上了一辆铃木轻型厢车。200多名记者手持相机按下快门记录这一刻，负责拍摄的直升机在上空盘旋。照片中的戈恩看起来萎靡不振，与昔日西装领带、神采奕奕的形象截然不同。
他比以前瘦了10公斤，因身体虚弱而无法举行新闻发布会。卡罗尔透露，在缴纳10亿日元的保释金后，戈恩每天都按照法院的命令待在律师办公室里，晚上则待在家里。夫妻俩坐在一起聊天，戈恩经常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对于丈夫再次被捕，卡罗尔“悲痛欲绝”。
戈恩第四次被捕，日本东京检察院的理由是他涉嫌利用自己日产汽车公司高层的职位牟取暴利，给公司造成了500万美元的损失。检察官表示，戈恩被怀疑利用日产汽车的一家子公司向某合作伙伴公司汇款，后者再将钱转给戈恩控制的第三方公司。
知情人士透露，日产内部调查发现，戈恩从2012年起授权向阿曼的一位经销商支付了超过3000万美元“CEO储备金”，其中500万美元被用于其个人支出，其中约16亿日元被用于支持戈恩购买了一艘“社长号”游艇，另一部分资金流向了戈恩之子担任CEO的美国投资公司。
戈恩的法律团队辩称，这些款项是合法的。戈恩“钦点”的明星辩护律师“剃刀”平坂俊一郎(Junichiro Hironaka)则表示，最新的逮捕行动是“非常严重的行为”，目的就是为了带走戈恩准备的证据。
日本检察官拥有广泛的权力，可以在没有律师在场的情况下拘留和讯问嫌疑人，但戈恩在被保释期间被逮捕仍然令法律专家感到意外。
曾担任日本检察官的知名企业合规律师乡原信郎（Nobuo Gohara）表示，在保释期间逮捕嫌疑人是一种极不寻常且态度异常强硬的举动，这可能表明检方对目前的形势产生了危机感，“如果事情继续这样发展，他们可能在法庭上败诉，因此行事不再考虑面子”。驻东京的美国公司律师斯蒂芬·吉文斯也认为，如果允许戈恩保释，这意味着法庭已确认他不太可能逃跑。
对此东京地区检察官办公室副检察长Shin Kukimoto在当天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检察官判断戈恩可能篡改证据并可能逃跑。
此外，日本法律专家告诉《纽约时报》，日本检方没收卡罗尔的手机和护照是相当激进的举动，因为后者是黎巴嫩和美国公民，且并未被指控犯罪。日本检方还向法院提出请求，要求以证人身份对卡罗尔进行审查。但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称，卡罗尔已于4月5日晚用美国护照离开日本，于4月6日早上抵达巴黎，要求法国政府对戈恩一案进行干预。
直到现在，戈恩似乎仍然相信，只要法院公平审判，自己就能被证明清白。
“他们的目的是摆脱我”
对于这次“突然袭击”，戈恩似乎早有预感。他提前录好了一段视频，概述了他原本打算在新闻发布会上说的话，以防自己无法亲自露面。
4月9日，平坂俊一郎在新闻发布会上公布这段7分38秒长的视频，戈恩在视频中声称自己是一场阴谋的无辜受害者，并指控他在日产的前同事对他背后捅刀子。不过，这段被剪辑过的视频删掉了戈恩提到的所有人的名字。
视频一开始，身穿白色衬衫和深色夹克的戈恩就表示，他可能会再次被捕。“如果你今天通过这个视频听我讲话，”他说，“这意味着我无法参加新闻发布会。”
在这段视频中，戈恩认为检方对其所有指控是“有偏见、断章取义的”，否认关于独裁、专制、贪婪等所有“非议和偏见”，坚称自己无辜。不过，他并未提出有力的证据，而是指责这是日产公司管理层策划的阴谋，因为他们担心公司变成联盟伙伴雷诺的子公司。“一些人把强有力领导解读成专权，以歪曲事实，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摆脱我。”
随后，他话锋一转，称阴谋的真正受害者不是戈恩，而是日产。日产、雷诺和三菱的全面合并令日产高管感到焦虑不安，但在他看来，这种焦虑在某种程度上是由日产的糟糕表现造成的。某些日产高管从2018年初就密谋欲将他送进监狱，正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和自私的恐惧”，试图将人们的注意力从公司多年来的糟糕业绩上转移开来。
这位被解职的董事长花了很长时间，对日产的惨淡业绩、盈利预警和排放丑闻进行了反思。他还透露，他在任时向高管们询问，对方会告诉他问题已经解决了，但事实并非如此，“这就是我们在管理上遇到的问题”。
“在这段时间里，不仅是我在因此案受苦。谁来守卫日产？谁在管理这个品牌？谁在捍卫企业价值？”
显然，戈恩急于表明以CEO西川广人为首的日产领导层有充足的动机对他“下手”。有传言称，戈恩曾想除掉这位自己精心挑选的继任者，这促使日产高层将矛盾公开化。但抛开所有的“阴谋论”，与其他日系汽车巨头相比，日产如今的确面临危机。
自从接手面临生死关头的日产以来，戈恩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作风，在短短几年内扭转了这家公司的命运。如今，日产每年生产近600万辆轿车和轻型货车，比雷诺多约三分之一，去年该公司实现利润58亿美元。
因此，这位日产汽车的“救世主”此前在日本拥有极高人气。据BBC报道，2011年对日本人希望谁治理国家的民意调查中，戈恩排在第七位，美国前总统奥巴马排在第九位。另一项调查显示，他是大多数日本女人最想嫁的男人。
然而，据彭博社报道，自西川广人接任CEO以后的两年来，日产股价已下跌了13%以上，表现逊于同行，利润率和收入增长也大幅下降。其他几家日系车企在华销量近几个月来均有所增长，但日产却陷入停滞。在美国市场为扩大市场占有率而采取的优惠政策，也大大侵蚀了日产的利润空间。
截至去年10月底的6个月里，日产营业利润同比下降四分之一。自戈恩去年11月被捕以来，日产总市值减少了近3000亿日元，相当于人民币180亿元。此外，日产还不得不召回数十万辆汽车，并承认伪造排放测试。
更糟糕的是，一门心思扑在“宫斗剧”上的日产高管，并没有提出有力措施扭转这一局面并改善业绩，而是将其归咎于“当前全球汽车市场放缓”，同时下调了全年销售预期。
对于戈恩的种种指控，日产公司在声明中简单地表示，除了刑事案件，日产内部调查中还发现了大量证据，表明戈恩存在“公然违反道德的行为”。
戈恩出局将撼动整个联盟
被拘禁108天以后成功获释，对戈恩来说，是“经历100多个困难日子后的第一场胜利”。此前，法官曾多次以存在潜逃风险为由拒绝他的保释请求，而且每次他的拘留期限快到的时候，检察院总能找到一个新的罪名将他再次逮捕。
他获得保释的条件十分严苛，不能离开日本，必须住在经法院批准的住宅中，门口有24小时监控摄像头，不允许使用能连网的手机，只有工作日白天可以在律师办公室使用电脑。此外，他还被命令不得与包括格雷格·凯利在内的其他被告接触，与其他人会面、通话等也必须被记录下来。
最近一次被捕的几个小时，戈恩通过视频连线接受了法国电视广播公司LCI的简短采访。他坚称自己是无辜的，并呼吁法国政府帮助他。他还表示，日产CEO西川广人曾说过关于他的“许多谎言”，日产汽车对他进行了“系统性的摧毁”。
但法国财政部长布鲁诺·勒梅尔对戈恩的请求反应冷淡，他在电视上表示，戈恩“是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的被告，仅此而已”，并表示尊重日本司法。
在戈恩被捕初期多次维护他的法国政府和雷诺汽车，如今显然已将其视为弃子。就在不久前，雷诺董事会宣布可能对戈恩采取法律行动，理由是“有问题且隐瞒的行为和违反集团道德原则的行为”。该公司称，已向法国检察机构提交了戈恩可能存在不当行为的证据。
雷诺对外宣布，一项审计发现，荷兰一家名为RNBV的合资企业“在财务透明度和支出控制程序方面存在严重缺陷”，“某些未精确量化”的费用自2010年以来可能高达数百万欧元，而RNBV正是负责协调雷诺-日产联盟的运营。
此外，雷诺现任CEO蒂埃里·波洛雷曾多次表示，戈恩不会再被任命为雷诺汽车的董事会成员，董事会还进一步削减了戈恩的薪酬，并取消了他每年80万欧元的养老金和2800万欧元的遣散费。
4月8日，日产公司股东召开了特别会议，将戈恩逐出董事会。西川广人则在会议上表示，公司近年来面临的问题源于戈恩过于大权在握，本应发挥制衡作用的其他部门“未能有效运作”。
在会议上，西川广人携日产高管向4000多名股东鞠躬致歉，承认公司治理存在严重问题，并表示他得知戈恩的不当行为时“极为震惊”。此次会议还罢免了戈恩过去的得力助手、日产前美国高管格雷格·凯利，并通过一项让雷诺公司董事长让-多米尼克·塞纳尔取代戈恩的动议。
向来被称赞具有远见卓识的戈恩相继被两家公司“抛弃”，让他一手建立的日产-雷诺-三菱联盟蒙上了一层阴影。就在上个月，两家公司试图组建一个由4人共同负责的新董事会，以取代戈恩的“独裁”统治。
多年来，戈恩一直是典型的全球主义者，他经常乘坐私人飞机在多个国家穿梭，有时睡觉都在飞机上。和他共事过的人说，他的管理风格迅速果敢，曾对美国《财富》杂志吐槽雷诺在“谈什么不谈什么”的问题上浪费了太多时间。
“老板必须有百分之百的行动自由和100%的责任。我绝不容忍任何对这一原则的动摇，我绝不接受任何干涉。”在戈恩看来，在竞争激烈的汽车行业中，要在会议桌上达成共识是不现实的，他需要时不时发挥领导作用，“这不是独裁，是领导力”。接手日产后，他曾无视反对将公司的官方语言从日语改为英语。
东京咨询公司TIW分析师Satoru Takada认为，戈恩通过个人魅力将联盟凝聚起来，是联盟的基石。他的出局，必然撼动整个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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